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记事时起我就喜欢上了木瓜。我喜欢在木瓜树下乘凉;喜欢看木瓜饱满圆润、憨态可掬的样子;喜欢把木瓜攥在手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尤其喜欢木瓜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的味道。有木瓜的日子,只要我把木瓜放在鼻子下闻一闻,立马感到神清气爽、活力四射,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夜晚,只要闻到木瓜的暗香,我就能睡上一个踏实的好觉。
于是,我喜欢把木瓜摆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家里床头柜上有木瓜,办公桌上有木瓜,甚至在车上也塞满了木瓜。没有木瓜的日子,木瓜树便长在了我的心里。它何时发芽、何时圆叶、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何时成熟……我都一清二楚,花开花落,冬去春来,是木瓜伴随我慢慢长大,是木瓜陪我慢慢变老……
因而,每到秋天,我就开始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收集木瓜。过去在派出所工作时,每逢办案之余,我都会四下搜寻哪里长有木瓜树,此地的木瓜树是否结果?木瓜树的主人姓甚名谁,然后预付定金,等待木瓜成熟后前来取货。调到局机关工作后,就没有过去那么方便了,只好在每年的寒露前后,跑到集市等待偶遇。可想而知,几乎多数情况下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收效甚微。
转机很快到来了。二〇一〇年局机关新盖办公大楼后院绿化时,我特意请人到乡下购买了近二十棵木瓜树移栽在花园里。没想到第二年就结满了大大小小、疙疙瘩瘩的木瓜,让我欣喜不已。更让人欣慰的是局里新招进来了一位知它、懂它、疼它的园丁。
园丁老洪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有一把好力气,一手好技术。身材像木瓜一样矮壮结实,性格像木瓜一样憨厚实在。外冷内热,举止木讷,颇有些我的影子。让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也喜好木瓜。于是,我们就有了些共同语言。他虽然只是个临时工,每月工资才两千多元,但他特别敬业,特别卖力。无论盛夏严寒,春去秋来,总能见到他忙碌的身影,从来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把一个近十亩的绿化区打理得枝繁叶茂,井井有条。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了花的海洋。而对于木瓜树,他更是偏爱有加。冬天给它修枝保暖;春天给它施肥;夏天给它补充营养;到了秋天,他像农民守护庄稼一样,守在木瓜树下,阻止他人染指,静待木瓜成熟。霜降一过,他就会搭个梯子,系上袋子,上树采摘木瓜。一如既往地挑选大个的,没有虫疵的,光溜好看的,装上十多个送到我的办公室。我定会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没有多余的话,但所有想说的话都饱含在这笑意里了。
自那以后的十多年间,我们年年坚守着这个没有承诺的约定。即使在我退职的那两年,也是如此。去年秋天,老洪再次送来木瓜时,恰逢我退休。我对老洪说:我已经退休了,以后就别再送了;再说我办公室也交出去了,有木瓜也没地儿放。老洪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搓来搓去,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嚅嗫了半天,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默然地离开了。
退休后,我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学会看惯过去看不惯的人,学会淡化过去很在意的事,学会忘记过去抹不掉的同忆。即使情谊再深,也是有限的储备,不能无限的透支。没有特殊事尽量不去打扰过去的老同事,因为在这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司空见惯。稍有不慎,就会被残酷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人要明白,当你在工作岗位上,别人跟你跟得紧,是因为你对人家还有用,即使做了点不值一提的好事,也是职责所系,不要去奢望别人记你一辈子。所以,“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是我一直追求的一种境界。
今年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晚,也许是今年夏天特别难熬,也许是我特别期盼秋天早日到来,因为我又快要一睹木瓜的风采了。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世事无常已坦然面对,但对木瓜的挚爱却是与日俱增。霜降来临之后,我希望在菜市场上碰碰运气。我信步从东街转到西门,又从北门遛到科技馆,没有遇到一个木瓜。问卖菜的人,都说:今年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好多木瓜树都干死了,不死的也很少结瓜。一连三天无例外都是空手而归。此时,我忍不住想起了老洪,过去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早把木瓜送来了,今年是不指望了。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但残留在身上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不打吧又有些不甘。就在我纠结着要不要到乡下去捡个漏的时候,老洪的电话打来了,他在那头说:我在两个月前上树修枝时,腿被摔骨折了,至今都没站起来,局花园的木瓜还没成熟就被年轻娃子摘光了。我让我媳妇坐班车跑了三个乡镇才收集到了七八个木瓜,而且个头都小,还不光溜,已经送到你楼下了,你就将就一下吧。待明年我腿好了,再给你送又大又好的来。请你放心,今后,只要我能喘口气,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给你送木瓜。老洪在电话里讲得气喘吁吁,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在我平静的心湖里像是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刹那间,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然后是感动。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被这么感动过了,感动过后是深深的自责。我自责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责自己已快物化成冷血动物了。
园丁老洪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我感觉他成了启迪我灵魂的心灵大师,是他颠覆了我的认知,是他改变了我的视角,是他让我重新看到了人世间的美好!
小小的木瓜饱含着深深的情意,打开了我快要关闭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