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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珊珊︱银杏飘落


作者: 来源: 发布时间:2022年08月26日

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天还没有黑,门前的稻田里就传来了呱呱的叫声,院子角落里那颗银杏树已长了十几年了,撒下一大片树荫,把整个院子挡了一大半,每年这个时候,父亲会坐在树下伴着树微风撕玉米叶儿,他一点也不怕热。这颗银杏树长了多少年,我也不记得了,或许有十几年了,也可能是二十几年了。当初它只是一颗小树苗,父亲从大伯家移回来,那会家里的院子都是泥巴制成的,一到下雨天特别难走,脚上沾满泥巴。父亲高兴地说:“载在院子边上,等长大了就可以遮阴了”。我妈不屑一顾地说:“早得很,那估计得等到娃儿们长大成人了。” 父亲只是抿着嘴笑,弓着腰亲手栽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颗小树慢慢地长着,刚开始生长的时候,叶子小小的,感觉像《西游记》里铁扇公主手里的芭蕉扇,嘴巴一张就放进嘴里了,嫩绿的小叶子着实讨人喜爱。说来也怪,父亲从未修过枝,它却长得像一把撑开的大伞,向四周蓬勃生长着,浓密的叶子已经可以遮住一小片树荫了,散发出清新的气息。银杏树比我长得快,我时常站在树下,够着树枝,摘下银杏叶夹在书里,对着银杏叶反反复复看。我也时常缠着父亲问个不停:“这银杏叶为什么长得跟其他的树叶不一样呢?”父亲说:“哪儿不一样了,不都是树叶嘛!”我噘着小嘴辩解:“就是不一样,我见过的树叶大多都是长长的,或者稍微有点圆,银杏叶为什么长得像扇子呢?”父亲文化少,他也说不清,只告诉我,银杏树是百果树,寿命很长,能生长百年甚至千年。我那会儿对银杏树产生了极大地好奇心:“为什么它的叶子那么特别?为什么叶子那么绿?为什么长得像一把大伞?它真能活一百年吗······”有一天,我发现银杏树结果子了。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密密麻麻的绿果子结满枝头,压弯了树枝。生平第一次见到银杏结果,我特别想知道银杏究竟是什么味儿的。长得跟杏子差不多,果实不大,翠绿色,而且名字都带一个“杏”字,我猜想味道应该跟杏子差不多,没熟的时候大概都酸得很,回想偷吃杏子几乎酸掉牙的情景,瞬间对银杏失了兴致;但我每天放学回家还是忍不住要去树下找一找有没有掉落的果实,再看看树上的果儿有没有变黄,每次都失望而归。

随着杏子的成熟,我已然忘了银杏的味道,只是每天都要去树下走一圈。过了几天下了一场暴雨,等我赶到家的时候,小小的银杏树已经被狂风暴雨肆虐了,叶子落了许多,不少树枝都折断了,树下落了一地果子,我一阵心酸。这下一把大伞瞬间变成“破伞”了,但我也有收获,我一阵窃喜:“这下可以尝尝银杏的味道了”。父亲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他告诉我:“银杏果是一味药材,是不能吃的,而且外面这层绿色的外皮只是果壳,是不能吃的。”我的心就像被暴风雨吹过一般,凉了下来,从此再也不想着吃银杏果了。果子不能吃,可这棵树仍是我心头最爱。不管暴风雨怎样肆虐,它都能很快就长得整整齐齐,而且它生长的速度惊人,不知不觉中它就像一处没有支撑的屋顶,为我们遮风挡雨。天气热的时候,搬个凳子坐在树荫下面写作业是我一大最爱,伴着微风轻拂,听着沙沙的树叶声,和着知了的叫声,如同一支动听的音符,这时候再抱着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父亲同我一样,最爱坐在银杏树下撕玉米叶,听着“ku chi”的声音,一个个颗粒饱满的玉米就出来了,全家人齐刷刷地坐在树下撕玉米,那一声声“ku chi  ku chi ``````”的声音代表了今年的收成,不到半天,银杏树下的玉米就堆成了金灿灿的小山。父亲高兴地喝着茶,望着满地的玉米,又时不时抬头看看这银杏树。

晚上,全家齐上阵,又开始了撕玉米大战。此时电视上的《西游记》也吸引不了我的注意,也或许是那黑白电视没有吸引力,也或者是大家都在撕玉米,我一个人没有乐趣,我便也加入了。但我没怎么干活,沾了玉米叶,手臂痒痒的,又需要一遍一遍的风油精来解救我。于是,我只在一边乘凉。看着父亲撕玉米叶那么带劲儿,全然不顾满地的玉米叶子已经包裹了他。多少年过去了,这颗银杏树生长的速度惊人。我家的院子经过多次修整,如今已是宽敞平坦的水泥院子,父亲专门在银杏周围划出一圈没有糊上水泥,好让它尽情的生长,可尽管这样,仍然满足不了它的需求,坚实的水泥院子竟然被它生生得划出一道裂缝。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找来水泥将缝隙填满,可第二年水泥院子又从别的地方又多出一道裂痕。很多人来我家乘凉,都劝说父亲把这颗树卖了,说这颗树很值钱。可父亲始终不愿意,若有人缠着非要买,父亲便以很高的价格让对方知难而退。

现在,这棵树已经能将整个院子遮住了,这时候说它像一把大伞简直太小看它了,任你狂风暴雨,不能动它丝毫,永远顽强地向四周延伸着,生长着,稳稳的扎根在我家院子里,撒下一片树荫,守护着我们一年又一年。我时常坐在银杏树下仰望着,回想着。它就像我的父亲,历经艰难困苦,从未放弃;为了子女,流尽最后一滴汗水,直至他再也站不起来。即便这样,病重的父亲仍然不让子女搀扶,自己缓慢地挪移到银杏树下,咧着嘴,眉头紧锁着,痛苦地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躺在长椅上休息,好强了一辈子的父亲,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服输。秋来了,银杏飘落着。撒满我家的院子,金黄色的银杏每天都要铺上一层。我看着它从嫩绿变成金黄,再到撒满院子,内心一阵悲痛。短短的一年四季,像极了父亲苦难而又短暂的一生。父亲逝世,看相先生说门前栽银杏树不吉利。我们商量着要砍了它,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它害的我父亲病痛多年。于是,在某个下午,全家一起砍了这颗银杏树,听着它“咯吱”一声倒地,我的心似乎轻松了,仿佛为父亲报仇了。如我所想,它这次没有挣扎,没有再发芽。田间再次响起了呱呱的叫声,却没有树叶的沙沙声,我回想着无数个夏天父亲坐在银杏树下撕玉米叶子的情景,一遍一遍的在我脑子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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