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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花去


作者: 来源: 发布时间:2017年04月07日

● 周玉洁

  你喜欢花。那时你已很老了,牙齿脱落,笑起来,不见一颗门牙,从额头到下巴,皱纹就像花瓣一样层层叠叠。
  你带我去看一处“花园”。我猜那是一个尊贵的去处。你重新用簪花挽起老人髻,蘸着洗脸水将鬓角散落的发丝抹到耳后。你洗手,并用碱面,一一清洗指甲里藏着的黑煤粉。在那之前的一天,你曾带着我搅煤灰,团煤球。
  你一次次整好袖口,伸伸胳膊,抬起,放下,又抬起来。你终于将刚刚套在身上的大襟蓝布褂子又脱下来,仅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白布衫,打开笨重的柜子在里面翻找。后来你好像失望了,叹口气,坐在木椅上开始整理你身着的白布衫的袖口。那如同败絮的织物,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双袖口。你细致地揙起一寸,又揙起一寸。
  当你再次穿上蓝布褂子时,白布衫袖口那丝丝线线烂成絮状的织物,已经被蓝褂子的长袖盖住。你满意地站起身来,拍拍前襟,伸出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手指,说:“走,我们奶孙俩,看花去!”
  我随你朝着一处胡同的深处走,那幽静的夏末时光,在那长的巷子里铺出一路凉意。你笑着说:“好景致哦,你不晓得有好多花,吊金钟也有,绣球也有,栀子花也有……”我觉得我随你所去的地方,该像一座富丽堂皇的皇宫,我不由得紧张起来,问你:“那家的人,凶不凶?”
  你呵呵笑着,说:“好得很,好得很。喜欢花的人,培植花的人,都好得很。”
  我随你走进一座庭院。那家的主人是个白胖胖的老太太,她的手腕上挂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她和蔼地笑着,用一只小小的盖碗,为你端来茶水。你起身,接过来,慢慢地揭开盖子,笑着道谢,说“好茶。”
  她似乎有些不屑,或者为你愤愤不平。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说,这算得什么,你当年不知得享过多少金杯玉盏,这粗枝大叶,算得什么。
  你们聊起那些仿佛古代的事情,我昏昏欲睡,望着庭院中的一片竹影,轻轻扯了扯你的衣襟。
  她忽然望了我一眼,以一种在我看来十分严厉的声调对我说:“晓得不,你奶奶往年可是我们这城里好家子出身,当姑娘媳妇的,谁不羡慕!”
  你仍旧笑着,放下茶碗,客客气气地站起来,对她说:“我们来,是想麻烦……看看花。”
  “什么名贵的花草你没见过,我这里尽是些不值一提的。”她也笑着客客气气地站起来,领着我们朝后院里走。
  我忘了,你曾经带我看过什么。你苍老的手指,一会儿指着这一盆,弯下腰,眼睛盯着花,嘴巴却对着我,说:“看到没?多好看,吊金钟。”一会儿又指着另一株,对我说:“好水灵的天竺叶儿,真是好看。”
  你在一座小假山旁站了很久,默默地念:“虎耳草哦,金钗,培植的多艺术,多好。”
  我昏昏欲睡。你絮絮叨叨。这些花兴得多好,好景致,是吧。好看,好艺术,是吧。
  你仍旧牵着我的手,带领我走出那湿寒的巷子,走到街上。阳光一下热烈起来,我被太阳光刺得几乎要睁不开眼。
  我们朝回家的方向走了很久。远远的,我看见我们的街檐下,你培植的“花园”。那是一些破搪瓷盆、瓦罐和碰掉了边沿、有着各种裂缝的大小不一的瓦缸,还有瘪了的钢筋锅和废弃的铸铁煤炉子的外膛。
  每一个破旧不堪的器皿中,都是你种下的花。鸡冠花肥壮、趾高气昂地仰着头;指甲花一簇簇一蓬蓬好像凑在一起讲着什么让它们花枝乱颤的笑话;还有胭脂花,伸展着胭脂红的小喇叭。还有黄的、白的菊,硕大而肥厚地怒放着。它们在我们家门前的檐下摆成排,热热闹闹地在傍晚的阳光下盛开。
  我晃晃你的手,仰起头,学着你的话你的词汇,对你说:“奶奶,你兴的花园才景致,才艺术,才好看得很。”
  我曾想在你的坟上种植你喜欢的那些花。吊金钟、牡丹、绣球、栀子、茉莉和兰花……凡是你提到过的,你喜欢的,我都想种给你。我知道你喜欢花,可我怕那些去上坟的路人会到你坟前采摘,打扰了你睡觉。
  于是,在你的坟堆上,只有迎春花。每个春天,都盛开。墓地漫山遍野都是它们,谁也不会去你的坟头采。
  在你的墓碑上,在“老孺人”这几个大字的左下角,刻着我的名字。我看见那些字迹,就仿佛看到你牵着我的手,仿佛我仍旧拽着你的衣襟下摆,依偎在你的身旁。
  那时,是正午,你躺在病床上,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我想睡一觉。”
  于是你,从此后,就睡着了。
  漫山遍野都是睡着的人,我路过他们的墓碑,走在寂静的山中,寻找你。杂草与藤蔓,荆棘与松柏,我知道你的坟堆,与众不同,在你的坟堆上盛开着一种漫山遍野都有的花,你在鲜花底下沉睡。
  人间,一日不见,如隔三天、三秋、三岁。
  天上,三十年不见,如隔三年、三秋、三天、三个瞬间。
  我一想起你就看到你,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在笑。我种了一盆你喜欢的虎耳草,毛茸茸的,叶子厚实,藤蔓嫩红,我每天都拿喷壶给它浇水。
  我已经见过了很多珍稀的花和美不胜收的花园,我还是觉得你兴的花园,你在那些破盆烂缸中种下的花,才最景致,最艺术,最美。
  我用一个多年前你曾用过的被柴草烟熏成黑色的砂罐,种了一株兰,我在这砂罐的下面放了一只很精美的咖啡色陶瓷托盘。我将它摆放在客厅里,有一回,一个从很远的都市里来的90后小清新女孩,忽然在那几盆白瓷青花与蓝瓷白花的花盆间瞥见了它。她蹲下身,认真地打量那个砂罐,热切地对我说:“你好小资哦,居然用这么名贵的黑陶器当花盆用!”我沉默着,想起你。
  她继续嚷道:“哎呀,这只陶罐上还有两只耳朵哟,这花具实在太有情调!”
  我沉默着,想起你。
  我们曾一起去田间拾麦穗,一起去稻场上扫谷子回来,一起去捡柴;一起去挖土,回来种花;一起在用小纸包分类花种;一起,看花去。(作者系县文体局干部,湖北省作协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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