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黄酒制作工艺之八“投酒”。（郭兴耕 画）
农历九月九，家家做黄酒。房县有“九月九”做黄酒的习惯，这时候的酒要封藏起来，酿到过年再拿出来喝。今年，母亲种的糯谷又喜获丰收，中秋节刚过，她老人家就把做酒器物洗刷一新，等着“九月九”的到来。
往年，都是父母亲一起做酒。九月九的酒，是家中一年生意的开端。此后每隔两三天，就要新做一批酒。在微微苦寒的菊香里，父母亲用他们勤劳的双手酿出甘甜的酒汁，补贴家用。后来，父亲离开了我们，母亲精神也大不如前，家里的酒坊因此关门歇业。母亲就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做下一些酒，留给自家人喝。
母亲年事已高。今年，我提前跟她说好，九月九这天，我回家帮她打下手。
终于盼来了重阳节。一大早，我就踏着晨露迫不及待地往家赶。走进村口，只见自家白墙青瓦的房顶上已升起缕缕淡蓝色的炊烟，远远地向我招手。房檐下的竹竿上整齐地吊着一串串金黄的玉米棒子，院子中间的碾盘上晾晒着刚从地里采回来的红辣椒和豆角。门口的柿树叶子已将落尽，苍劲的虬枝上挂满了小灯笼般的甜柿，在晚秋中展示着丰收的喜悦和不老的风骨。我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象，朴素温馨的小院沐浴着金色的晨曦，宛如油画般静美。
走进厨房，灶膛里的柴火已经烧得很旺了，跳动的火焰把灶门映得一片通红。母亲把浸泡好的糯米装进木甑，封好盖子，架在锅上用大火蒸。半个小时后，甑子那松木的芬芳和糯米的清香随着高温蒸汽冒突出来，形成一种特有的香味，飘出门窗、瓦缝，在院子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这是一种传统的味觉记忆，谁家里有这种香味飘出，周围的人一定会说，这家在做黄酒了。如果把做酒的过程比喻成一首欢快的乐章，那这袅袅的清香就一定是那舒缓流畅、柔美动听的前奏。
我坐在灶门口掌握着火候，不时往灶膛里添柴。糯米的香味越来越浓。母亲凭着多年做酒的经验和感觉，约摸好时间，恰到好处地揭开甑盖，吹散腾腾热气，看看糯米蒸的程度，又拿一支筷子迅速地在糯米中锥几下。朦胧的蒸汽中，母亲吃力地把滚烫的、好几十斤重的木甑从锅上抱起，倒扣在簸箩中。这时候的糯米松软熟透，叫“酶疙瘩”，可以直接用来打糍粑。小时候能在做酒时吃上一碗糯米饭拌糖，或几块糍粑蘸芝麻盐儿，就是无比的幸福了。
我从村头的老井打了一担水挑回家，母亲舀起几瓢浇在糯米饭上，让它快速冷却，然后拿手碾碎所有的糯米疙瘩，铺在簸箩上慢慢的晾着。等到糯米接近常温，再撒上舂碎的酒曲，用筷子均匀拌好。
酒曲在做酒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用什么样的酒曲做出什么样的酒。大曲酒暴烈，小曲酒绵柔，糟曲酒香甜。今年，母亲依旧做的是我爱喝的小曲酒。
母亲用戳瓢把拌好的糯米饭盛到瓦缸里垒好，挖出“洑窝儿”，最后用棉布把酒缸盖好，让它躺在缸窝里静静地自然发酵。母亲的脸上已沁出了汗水，她缓缓直起微驼的脊背，长长地舒一口气，一只手在后腰上轻轻地锤着。做黄酒是个辛苦的手艺活，不仅靠技艺，也靠体力，制作过程要一气呵成，每一道工序的水准都将直接影响黄酒的质量和口感。
大概一对时的功夫，缸内的黄酒发酵就进入最佳状态，糯米把自己体内的能量化为一滴滴甘甜的洑汁，慢慢渗入洑窝，满屋子都是新米酒的甘甜清香，引人入醉。此时，你若在酒缸前俯下身子，还能听见洑汁在洑窝里发酵和渗出来时发出的“嗤嗤”响声呢。
母亲做酒是不起洑汁的，直接按比例兑入井水，让它再次发酵，这个过程叫“投酒”。这样做出来的酒口味极佳，劲大，并且不伤胃也不上头。
再经过几个月的封酿，就赶上春节了。开缸之时，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用酒抽把酒和酒糟分离开来，满满地灌上一壶，放在火塘上慢慢温着，渐渐地，酒在壶中嘘嘘作响。当热腾腾的黄酒倒入碗中，酒花瞬间从碗底“呲呲”泛出，满屋的酒香在春节欢乐祥和的气氛里愈发浓烈。
腊肉和黄酒天生是绝配。从火锅中夹一块红彤彤的腊排或腊蹄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再喝上一口滚烫的黄酒，美滋滋的感觉迅速刺激着味觉神经。再咪上几口，黄酒的功效在冬日的寒意中逐渐体现出来，血液乘着酒劲在周身流淌，最后在心中沸腾，陶醉着心情，舒缓着筋骨，让人倍感愉悦、酣畅淋漓。
母亲做了几十年的黄酒，我对黄酒也素来情有独钟，曾写下一篇《西江月·咏黄酒》：“从小生在田里，长成晶莹如玉。巧手精酿开坛香，香飘房陵大地。历史千载有余，味胜琼浆玉液。每日欣有黄酒醉，醉我直到梦里。”
房县黄酒，历史悠久，醇香甘甜，营养价值极高。追根溯源，黄酒的酿造技术还是唐中宗李显被贬房陵时带过来的，并最终传至民间，后来家家户户都能酿制出绵长清香的黄酒。到庐陵王回长安复位做了皇帝，人们为了纪念他，便把黄酒尊称为“皇酒”。李显则把房陵州每年贡奉给皇宫的黄酒宠称为“房陵贡酒”和“房陵御酒”。
房县酒文化底蕴深厚，有“无酒不成席”之说。酒文化更多的体现在酒宴上层出不穷的推杯换盏和花样繁多的酒规酒令当中。如今，作为房县的特色产品，黄酒不仅仅是联系朋友的情感纽带，乡愁文化的重要元素，也成了房县对外展示的风情名片。
黄酒的故事如同它那甘甜清香、浑厚绵长的味道一样让人回味不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家乡黄酒的感情日益浓厚，以致于每天都要喝上两碗。明年家里做黄酒的时候，我要在母亲的指导下亲自做上一回。传承，才能不让这种舌尖上的美味变成遥远的回忆。
重阳节里，我祝母亲健康长寿。这样，每年我都会喝到甘甜绵柔的黄酒。
(丁瑞，房县作家协会理事，现供职于房县野人谷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