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辉
拐爷自幼瘸了一条腿。他没有儿没有女,领养了我的父亲。算是一个儿。
我们姐妹一直称他“拐爷”,他不生气,还乐哈哈地答应。
拐爷比亲爷爷还疼我们。
那些年,我们姐妹六个,一个比一个小,个个张嘴要吃饭。爸爸每月拿三十几元的工资,妈妈是大队里的赤脚医生,每月挣180个工分。上有老,下有小,妈妈就是累断脊梁骨也挣不够全家老少的吃喝。每到生产队发口粮时,妈妈就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那些艰辛的日子里,多亏了拐爷。队里农活忙完了,就理料一日三餐。饿了,拐爷便柱着拐杖一腐一瘸地,灶上一把,灶下一把,火烧得旺旺的,萝卜丝切得细细的,洋芋片儿炒得脆脆的。饭好了,他就柱着拐杖在院子里用长长的声音喊:“辉子……娥子……红子……吃饭啰……”
虽然缺油少盐,可我们吃起来特别香。
拐爷天擦黑便睡下了,我们也总觉得天黑得太快。越饿,越没瞌睡。大的,小的,围着灶台,眼巴巴地望着。妈妈用红薯或洋芋下点面条,碗筷一响,拐爷便喊:“辉子,娥子,红子,你们快吃,我不饿,莫给我端。”可每晚只要有些吃的,我们姐妹总是轮流给拐爷端去。拐爷起身坐着,披好衣服,接过热气腾腾的碗,一边责怪我们不听话,一面吃得认真仔细。拐爷不让我们饿着。我们每人省下一口,也不让拐爷饿着。
拐爷常年穿着灰长褂子,很洁净。他最爱抽烟,烟管有一米多长。荷包里装着旱烟叶,火纸母,火石,火镰……拐爷常常坐在院子里大枣树下的石头上,先把卷得拇指粗的火纸贴在左手虎口,再把火石靠上去,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钳住,右手捏紧火镰,向火石撞击。一次一次,声音清脆悦耳,动作熟练坚毅,执着的撞击终于唤出了石中之火……火纸母被点燃了,不过只是针尖那么的一点火星,稍纵即逝,但拐爷总能抓住机会,鼓起两腮,细细地把火星吹旺。抽烟时,烟管太长,拐爷便把火纸母夹在脚指丫,然后腿伸出去,将烟锅对准火苗,一口一口地吸起来,烟点燃了,吧哒,吧哒……绵长而深沉,那缺乏变化的节奏却让听的人也满口生津,心里美滋滋的。
1976年,拐爷病故了。
在临终前几天,他总是问今天是几月几号。母亲告诉我,拐爷这是在为我们着想,因为那时生产队发口粮有一个规定:人死时若赶上了6月1日或9月1日,就要多给死者一个季度的或一年的口粮。为了一群娃子,拐爷硬是熬过了9月1日,他去世时是那样的满意……
饥饿是一副苍凉的背影,我们这群孩子走过了那个时代,不愁吃了,不愁穿了,但没有忘记拐爷。
(向辉,房县作家协会会员,房县人民医院职工。)